「我是一台不閉快門的相機,完全被動,不斷記錄,毫不思考。」
「不,即使到現在,我仍無法完全相信這一切真的發生過……」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柏林,百廢待興,所有規矩與束縛也隨之解放,是充滿各種可能與機會的自由之地,共產、法西斯等各式思想大鳴大放,各國人士絡繹不絕,或鑽營或偷生。但沒有人會想到,燦爛火光伴隨著邪惡陰影,浩劫如此悄無聲息地降臨,一切已無可挽回。
第一部分《柏林最後列車》是主要聚焦於英國人亞瑟的長篇,亞瑟是個充滿矛盾的人物,品味奢華但負債累累,文質彬彬但神秘兮兮,膽小懦弱但盡做些見不得光的事,為人羞怯但酷嗜性虐待。他看似狡詐尖滑,卻又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天真氣質,及敏銳的生存本能,一如柏林這個大城市般如此複雜與迷人。他身邊圍繞著兇惡的秘書、多愁善感的男爵、單純熱情的共黨朋友、以及深有城府的共黨頭子,而他在其中逢迎取巧,心機算盡,設法謀生。敘述者旁觀他遊走在道德的灰色地帶,也遊走在柏林這個城市,但這城市遠比他想像得還要更深沉多詐。
第二部分《再見,柏林》則分六章,每章聚焦於不同的人物,有三姑六婆的房東施洛德女士與房客在公寓中上演猶如舞台劇般的生活;有英國人彼得和德國人奧托兩個男人間悲劇性的同志情感;有充滿愛恨情仇,屬於低下階層的諾瓦克一家;也有上流社會的猶太豪門藍道爾家,他們擁有一切,卻也隨時可能失去一切。更有堪稱文學史經典人物,既純真又世故的英國拜金女莎莉。他們一同生活在柏林這個繽紛大城市,也一同邁向沉淪。
本書特色
伊薛伍德畢生代表作,最知名的柏林故事,精裝合集一次典藏。
《時代雜誌》、美國國家圖書館二十世紀百大英語小說
克里斯多福.伊薛伍德最知名的代表作,以冷靜旁觀之眼,觀察芸芸眾生伴隨納粹崛起前的德國邁向沉淪,一窺柏林紙醉金迷卻黑影暗伏的生活。
《柏林故事集》集合了同樣描寫一九三零年代柏林的《柏林最後列車》(1935)與《再見,柏林》(1939)兩部經典之作。作者透過不同階層、國籍、黨派等形形色色的人物,交織出一幅精緻的浮世繪,讓人得以深入那光憑歷史也說不清的社會黑暗與人性幽光。優美的文筆與獨特洞見也讓此書被美國國家圖書館與《時代雜誌》同時評選為二十世紀百大英語小說。
其中《再見,柏林》於1951年首度被改編為百老匯舞台劇《我是照相機》(I Am a Camera),接著1955年被改編為同名電影。但更為轟動的是1966年根據同書改編,並獲得東尼獎的音樂劇《酒店》(Cabaret)。1972年知名導演鮑伯.佛西重新融合音樂劇及小說菁華,拍成電影版《酒店》,並找來麗莎.明妮莉扮演全片重心莎莉.鮑爾斯,塑造出影史最令人難忘的女性角色之一。隔年在奧斯卡獎與《教父》同台競技,獲最佳導演與最佳女主角等八項大獎,攜手與《教父》成為影史經典。
| 內容節錄 |
柏林日記(1932-3年冬)
今天下午到城外的少年感化院去拜訪我的一名學生,布林克先生。他是那裡的教師,是個矮小、肩膀寬闊男人,有著長下巴、無生氣的金髮、溫和的眼睛,以及德國素食主義知識分子那種過重凸出的額頭。他穿著涼鞋和開領襯衫。我在健身房找到他,正在指導一班有智力缺陷的孩童運動──這間感化院同時收容智力缺陷孩童及少年罪犯。帶著某種悲哀的自豪,他指出各種不同的案例:一個小男孩患有遺傳性梅毒,有嚴重的斜視;另一個是老酒鬼的孩子,無法克制地笑個不停。他們像猴子般在肋木爬上爬下,嬉笑談天,似乎相當快樂。
接著我們上樓到工作間,裡面是較年長的男孩──全是定罪的少年犯──穿著藍色工作服,在做靴子。布林克進來時,多數男孩都抬起頭露出微笑,只有少數幾個繃著臉。但我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我感覺極端內疚和羞愧:在那一刻,我似乎成了他們的獄卒,也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唯一代表。我想著他們之中會不會有人真的是在亞歷山大賭場被捕,若果真有,他們又會不會認得我。
我們在護士長的房間吃午飯。布林克先生很抱歉讓我吃跟孩子們相同的食物──兩根香腸配馬鈴薯湯,一碟蘋果及泡梅干。我力言──無疑也被期待會這麼說──這些東西很好吃。然而想到孩子們得在那棟樓裡吃這些東西,或是任何其他餐點,就讓我每一口都哽在喉頭。團體機構的食物有種難以形容,或許純粹是出於想像的味道。(我對自己的學校生活最鮮明也最不快的記憶,就是那普通白麵包的味道。)
「你們這裡沒有柵欄或上鎖的閘門,」我說,「我以為所有的感化院都有……你們的孩子不會經常逃跑嗎?」
「幾乎不曾發生。」布林克說,而承認這事似乎明顯讓他不太高興;他消沉地將頭埋在雙手間。「他們要跑去哪裡?這裡很糟,但家裡更糟。他們大多數都很清楚。」
「但追求自由不是一種天性嗎?」
「沒錯,你說得對。但孩子們很快就失去了。體制有助他們拋棄這種天性。我想或許在德國人身上,這種天性從來就不強烈。」
「那你這邊沒有什麼麻煩囉?」
「呃,有時候還是有……三個月前,發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有個男孩偷了另一個人的大衣。他請求許可進城──這是容許的──而且有可能是打算去賣掉大衣。但大衣的主人跟蹤他,他們打了一架。原本擁有大衣的男孩撿了一顆大石頭朝另一人砸;被砸的男孩感覺自己受傷了,便故意將泥土抹在傷口上,希望讓傷勢更惡化好逃避懲罰。傷口的確是惡化了。三天後男孩死於敗血症。而另一個男孩聽到這消息,也拿廚房的刀自殺了……」布林克深深嘆一口氣,「有時我幾乎絕望,」他繼續說,「似乎有一種邪惡、一種疾病在感染今日的世界。」
「你真正能為這些孩子做什麼?」我問。
「非常少。我們教他們一門手藝。之後,試著幫他們找到工作──而這幾乎不可能。如果他們在附近有工作,晚上還可以繼續睡在這裡……院長相信透過基督教義,他們的人生可以改變。但我恐怕不這麼覺得。問題沒那麼簡單。我怕他們大多數人,如果找不到工作,必然從事犯罪。畢竟,人是不能被要求去挨餓的。」
「沒有其他的選擇嗎?」
布林克起身領我到窗邊。
「你看到那兩座建築了嗎?一座是機械工廠,另一座是監獄。這一區的男孩過去有兩個選擇……但現在工廠破產了,下星期就會關閉。」
在一間酒館無意中聽到:一名年輕納粹跟女友坐在一起;他們在討論黨的未來。那名納粹已經醉了。
「喔,我知道我們會贏,毫無疑問,」他不耐地大聲說,「但那還不夠!」拳頭在桌上用力一捶:「一定要見血!」
女孩輕撫他的手臂安慰著。她正試著勸他回家。「但這是當然的,一定會見血啊,寶貝。」她柔情地低聲安撫,「主席在綱領中都承諾過了。」
今天是「銀色星期日」,街上擠滿了購物人潮。整條陶恩沁大街上,有男有女有男孩在叫賣明信片、鮮花、歌集、髮油、手鐲。要販售的聖誕樹被堆在道路正中央,兩條電車軌道之間。穿著制服的納粹衝鋒隊成員敲擊著募款箱。小巷裡,幾卡車的警察正在待命;因為近來只要有大批群眾,就可能演變成政治暴動。救世軍在維騰堡廣場立了一棵會發光的大樹,上面有顆藍色電燈星星。一群學生站在周圍,發表尖刻的評論。在其中我認出了「共產酒館」的韋納。
「明年此時,」韋納說,「那顆星星就會換個顏色了!」他激烈地狂笑,處於一種興奮,略為歇斯底里的情緒。他告訴我,昨天他經歷了一場大冒險:「是這樣的,我和另外三位同志決定要在新克爾恩區的職業介紹所進行一場示威活動。我負責發聲,其他人則確保我不被打斷。我們大約十點半到那邊,正是介紹所裡人最多的時候。當然,我們事前全都計劃好了──每一名同志得把守住一扇門,不讓任何辦公室裡的職員出去。於是他們就像兔子一樣被關起來……當然,我們也很清楚,無法防止他們打電話報警。我們估計約有六到七分鐘時間……於是門一關上,我就跳上桌子。腦袋裡跑出什麼我就大聲喊出來──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無論如何,他們很喜歡……才半分鐘就讓他們興奮得我都有點害怕,怕他們衝進辦公室對某人動私刑。我告訴你,那可真是場熱鬧的大宴會呀!但正當事情開始熱絡起來時,一位同志走上前告訴我們警察已經到了──剛下車。所以我們只好趕緊逃跑……他們差點就逮到我們了,幸虧群眾站在我們這邊,阻擋他們通行,直到我們從另一扇門溜到街上為止……」韋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我告訴你,克里斯多福,」他又說,「資本主義體制不可能延續多久的,工人已經在行動了。」
今晚稍早,我經過畢羅街。體育宮裡剛舉辦一場大型納粹集會,成群的男人和男孩散場出來,個個穿著褐色或黑色的制服。走在人行道上,我前方有三名納粹衝鋒隊員,肩上全都扛著納粹旗幟,像是扛著步槍,旗子緊緊纏繞在旗桿上──旗桿頂端被打造成尖銳的金屬箭頭。
突然間,三名衝鋒隊員跟一個十七或十八歲,穿著便服的青年面對面。青年正以反方向匆忙趕路。我聽見其中一名納粹吼道:「就是他!」三人立刻朝那年輕人身上撲過去。青年發出一聲尖叫,想要閃躲,但他們的動作太迅速。頃刻他們就將他拖到房屋入口的陰影中,踩在他身上,踹他,用旗桿尖銳的金屬頭戳他。這一切全都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沒意識過來,三名衝鋒隊員已經離開受害者,大搖大擺穿越人群,走向通往高架鐵路車站的階梯。
我和另一位路人最先來到那年輕人倒地的門口。他扭成一團縮在角落,像是被棄置的袋子。他被抬起的時候,我瞥見他的臉,感到一陣噁心──他的左眼有一半被戳出來,傷口汩汩流著血。他沒死。某人自願用計程車帶他去醫院。
這時候,有十幾個人在旁圍觀。他們看起來驚訝,但並不特別感到震撼──當今這種事太常發生了。「真離譜……」他們喃喃說。二十碼外,在波茨坦大街街角,站著一群全副武裝的警察。他們挺著胸,手放在左輪槍腰帶上,了不起地無視這整件事。
報紙變得越來越像校園刊物。上面什麼都沒有,只有新規定、新罰則,和被「拘禁」的名單。今天早上,戈林(Hermann Göring)發明了三種新的叛國罪。
每天晚上,我會到威廉大帝紀念教堂旁邊,寬闊半空的藝術家酒館坐坐。猶太人和左翼知識分子在裡面隔著大理石桌交頭接耳,聲音低微恐懼。其中很多人知道他們肯定會被逮捕──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或下禮拜。因此他們對彼此禮貌和善,並揚帽問候他們同僚的家人。持續多年惡名昭彰的文藝爭執都被遺忘了。
幾乎每晚,都有衝鋒隊員進入酒館。有時只是募款;每個人都不得不給點什麼。有時候是來逮人。有天晚上在場的一名猶太作家衝進電話亭想報警,納粹將他拖了出來帶走。沒人動一動手指。在他們離去之前,你幾乎可以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外國報紙的通訊記者們每天晚上都在同一間義大利小餐館,同樣角落的一張大圓桌吃飯。餐館裡其他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並試圖旁聽他們在說什麼。如果你有新聞提供給他們──比如逮捕的細節,或受害者的地址,而其親屬可能願意接受採訪──那其中一位記者就會離開餐桌,陪你到外面街上來回踱步。
我認識的一位年輕共產黨員被衝鋒隊逮捕,帶到納粹營房毒打了一頓。三四天後,他被釋放回家。隔天早上有人敲門,共產黨員一拐一拐地去開門,手臂還用懸帶吊著──結果門口站著一名手捧募款箱的納粹。一看見他,那個共產黨員完全失去理智,怒吼道:「你們把我揍一頓還不夠嗎?竟然還敢來找我要錢?」
但納粹只是微笑。「哎唷,同志!別再做政治爭論了!記得嗎,我們全都生活在第三帝國!我們都是兄弟!你必須試著把那愚蠢的政治仇恨從內心趕走呀!」(未完待續)
| 作者簡介 |
克里斯多福.伊薛伍德 Christopher Isherwood(1904 ~ 1986)
出生於英國西北的切希爾。曾就讀劍橋大學,但中途輟學。也曾短暫於倫敦國王學院研習醫學,但1929年決定隨詩人好友奧登(W. H. Auden)前往柏林,在當地待了四年,正好見證納粹在德國的興起。離開德國後曾旅居歐洲各地,包括葡萄牙、荷蘭、比利時、丹麥。於1939年來到美國加州,二次大戰也隨即爆發,餘生即定居於此。
伊薛伍德與洛杉磯藝文界多所往來,也曾參與編劇工作,並持續寫下多本小說。在風氣未開的當時,同志身分亦廣為人知,與畫家唐巴卡迪(Don Bachardy)至死不渝的戀情蔚為佳話。
伊薛伍德的作品以自傳色彩濃厚著稱,甚至不避諱直接以作者本名作為書中敘述者的姓名,但也曾謂書中的伊薛伍德未必就等同於現實中的伊薛伍德。其餘代表作品包括《單身》(新經典文化)、《All the Conspirators》、《Prater Violet》、《Down There on a Visit》、《A Meeting by the River》、《The World in the Evening》。
| 譯者簡介 |
劉霽,大學念中文系,研究所於英國研讀文學與電影,以讀小說看電影為本分。創立一人出版社,總是把創作、翻譯與出版混為一談。譯有《影迷》、《再見,柏林》、《冬之夢─費茲傑羅短篇傑作選》、《伯林最後列車》。
柏林故事集
作者 | AUTHOR
作者: 克里斯多福.伊薛伍德 Christopher Isherwood
譯者: 劉霽
出版社 | PUBLISHER
一人出版社書號 | ISBN
9789868541399
出版日期 | PUBLICATION DATE
2013/06/19
出貨地 | PLACE OF DEPARTURE
台灣